流年如煙

第五章

手機鈴聲像從遙遠的國度傳來，電話那頭卻堅決地一次又一次的撥打。

睜開沉重的眼皮，手機鈴聲響了又停三個回合後，火神才終於從床上坐起來，暈眩的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剛踏上地板，就因為腿軟失去重心而跌坐在地。瞬間，所有疼痛都像是清醒過來一般，撲天蓋地侵蝕著神經。

「頭好痛……。」吃力地走回自己房間，找到快沒電的手機接了起來。另一頭傳來的，是黑子的聲音。

「喂，火神君，今天怎麼沒來上課，沒事吧？」

火神看了一下時間，才發現已經接近中午，睡得太沉完全沒發現。

「啊，睡過頭了。」火神答道，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火神君感冒了？」聽見他的聲音，黑子說。

「嗯，可能有點……。躺一下就會好，不要緊的。」

「好好休息，我會幫你請假。」黑子想了想一個人住的火神，又加了一句：「有事就打給我，不要勉強。」

「好，謝謝了。」

掛掉電話後，火神走回床前，摸上額頭想試試體溫，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試不出來。

除了頭痛和全身酸痛之外，身後那個隱隱作痛得厲害的部位，好像有黏稠的液體蜿蜒地沿著大腿根部流下來。

也許該去洗個澡，他心想著，但他已經……。

眼前一黑，火神倒在床上直接昏了過去。

在忽冷忽熱難受的夢中，額頭上突然有冰涼的觸感，身體沉重的感覺消失了，整個人輕鬆很多。

「……誰？」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迷迷糊糊醒來，想起身看，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模糊間又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現在幾點了？

火神手巴住床緣，想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

「火神君，你醒了。」一旁突然有人說話，火神嚇得差點摔下床。

「黑、黑子，你怎麼在這裡？」火神驚魂未定地說。

「來探病，擅自進來真是不好意思。」黑子拿出幾本筆記本遞給對方。「這是今天上課的筆記，有貼標籤的是今天的部份。」

「感覺好點了嗎？」黑子用耳溫槍量了量火神的體溫。「退的差不多了，剛過來的時候燒得很厲害。」

「黑子，衣服和被子，還有頭上這個。」火神指指額頭上的退熱貼「是你幫我弄的嗎？」

「不是火神君自己換的嗎？」黑子說。

「不──」

火神話還沒說完，便被黃瀨打斷了。

「小黑子，我買了飯過來給小火神囉！」黃瀨拎著飯一臉開心地走進來。「哇，小火神你醒了，太好了！」

黃瀨把一袋便當交給火神，接著馬上轉過去對黑子說：「小黑子──我還買了香草奶昔給你！」

「多謝了。」

「就要吃飯了別喝奶昔啊！」火神出聲阻止。「還有你，不要在吃飯時間買飲料。」

「小火神好嚴格喔。」

火神嚼著飯，心想著這兩個人為什麼跑到別人家一副如入無人之境的樣子。

黑子和黃瀨陪著火神吃完飯之後，準備回家。

「小火神，趕快養好病，很期待週末一起打球的呀。」黃瀨站在門口揮著手。

「對了，這是跟青峰君借的，他說直接還給你就可以了。」黑子從口袋拿出火神家的鑰匙，放在火神手心。「火神君，明天見了。」

第六章

那天之後，青峰再也沒有出現在火神面前過。

剛開始一連好幾天晚上，多做了一份晚餐，坐在餐桌前，突然發現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的自己，不知不覺已經習慣準備另一個人的份量。

他不是不明白原因，可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並沒有忘記。

雖然記憶不是非常清晰，但是那個夜晚、那個體溫、那個人，還有兩人之間的所有回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時間不斷地流逝，原本緊密相連的兩個人，各自過著上課、練球、回家三點一線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突然就各不相干了。

「火神，火神！球過去了！」日向試圖想喚回火神的注意力，但顯然來不及了。

「嗯？」才轉過頭就被球正面擊中臉的火神，捂著鼻子蹲在地上。

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火神最近若有所思的時間變多了，練球時不留神而被球砸到的機率上升很多。

難以想像凡事大而化之的火神，會為了某件事煩惱成這樣。

那天回家的路上，走在前頭的黑子猛然停下，沒留心的火神絲毫不出意料地撞上他，還被黑子肘擊了肚子。

「嗚……很痛欸！」

「我所認識的火神君，是不會這樣躊躇不前的。」黑子忽然說。「請打起精神來吧，火神君。『如果覺得他做錯了，去揍他一頓不就好了？』教會我這件事的人，不就是火神君你嗎！」

「也是……，我會去試的。黑子，謝謝你了。」火神舉手向他道別，逆光的背影裡，有豁然開朗的晴朗。

＊＊＊

握著那把曾經交給某個人，又回到自己手上的鑰匙。

火神坐在兩人之前常來的籃球場邊上，望著稀疏的星光，微弱地閃爍著。

『剛才那球不錯嘛，火神。』青峰滿是汗水的手橫過後頸，搭上他的肩。『差點就防不住了啊。』

『當然，下一場肯定贏你！』火神笑著回答。

手上隨意轉動著球，火神不自覺笑了，共同度過的分分秒秒，回想起來依然美好。

卻有水滴落在手背上。

火神大概不知道，青峰的房間，是剛好可以看見那個球場的。遠遠看著他好一會兒了，想狠下心不管他，可是捨不得。

青峰認輸一般，包著羽絨外套下了樓。

這麼冷的晚上，那傢伙怎麼還在外面閒晃？

青峰明白他做得很過份，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火神才好。

那天清晨醒來，看見一床的凌亂，和身下的火神，沒有多做思考，逃也似地去上課了。

第二堂課才剛開始，他便心神難安，翹了課回火神家。

一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近乎赤裸的火神，一身的狼藉和紅痕，發著高燒暈倒在床上。

『喂，火神，你怎麼樣了？』輕拍著火神的臉頰，對方沒有清醒，眉頭猶如深陷噩夢一般緊蹙著。

恐懼的感覺瞬間攫獲了青峰。

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沒有去而復返，火神獨自一個人將會如何……。

真是太差勁了……。

架起昏迷不醒的火神到浴室仔細地清洗身體，替他穿好衣服，餵他喝退燒藥水，貼上退熱貼，讓他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青峰坐在床邊照看著沉沉睡去的火神，對他的感情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起初，只是覺得在他的身邊，沒有任何侷限。籃球也好，喜好也好，不需要刻意地去思索，這個人總是很容易讀懂。

因為貪戀這種安適的感覺，順從著本能，待在他身邊。

可是如今卻……。

他無法不去意識到最想珍惜的人，因為自己傷痕累累。也無法忘記替他抹去汗水的冰涼發抖的指尖，還有當時那個溫暖的笑容。

所以，他還是逃開了。

轉過街角，便見到火神漫不經心拿著球晃到街上，遠處有一道光線喧囂而來。

「笨神走路給我當心點啊！」

身體的動作比嘴巴更快，青峰狂奔上前，把火神撈回人行道，說時遲那時快，那台車的前輪堪堪擦過火神的腳尖，呼嘯而過。「搞什麼你，看路呀！」

「青峰……怎麼會？」

「呼……。」青峰在球場的休息區坐著，大口喘著氣。「你能不要老是這樣嚇人嗎？心臟有點受不了。」

「怎麼了？死盯著我看，臉上有東西嗎？」青峰用力搓搓臉。「沒東西啊。」

「…………。」太若無其事了這個傢伙！

火神站起來走到青峰面前，捏緊拳頭，一拳狠狠砸上他的臉。

「哎，很痛欸。」自知理虧的青峰揉著臉頰。

「好了，別裝可憐了，又沒用多少力。」火神神清氣爽地走到籃下。「青峰，來1on1吧？好久沒打了。」

「熱意之至！」青峰跟著站到半場的另一邊。「這次讓你先攻吧！」

球在兩人手裡極有默契地反覆傳接，眼神緊鎖著對方，聽著球碰撞地面的聲響，球接觸手指的聲音，此刻，這是僅屬於他們的宇宙，也是一切的起點。

洗過球後，火神緩緩運球，靜候突破的空隙。

青峰緊盯火神每一個動作，預測下一秒是左邊，還是右邊？但不論是哪邊，他都會緊緊跟隨。

火神蹲低做出將要跳躍的姿態，青峰見狀跟著跳起，想要阻擋。

「可惡，假動作。」

火神向右加速切出，衝到籃下，青峰落地後迅速回防，再次擋在火神面前。

火神將球往青峰左後方地面丟出，打算繞過青峰，接起反彈球直接上籃。

就要突破的時候，忽然被青峰攔腰抱住了。

「喂，你犯規了啦！」看著球滾得越來越遠，火神卻怎麼也掙不開。

「不會再讓你過了。」頭埋進火神的肩窩裡，青峰說：「吶大我，該怎麼辦？我好像，很喜歡你啊。」

火神漸漸變紅的臉上，明顯張惶無措的表情，手也不曉得該往哪裡擺才好。

「我……你……。」火神的大腦呈現過熱當機的狀態，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青峰對於他語焉不詳的句子並不在意，只是固執地擁抱著他。

「你哭過了嗎？」青峰撫上他微紅的眼角，伸出舌頭，心疼地舔了舔。

「唔，別舔啊。」

「也不會再讓你哭了。」青峰收緊了手臂的力道。「之前是我太沒用了，對不起。」

「道什麼歉，白癡！」

「所以，可以嗎？」額頭蹭著火神的額頭。

火神紅著臉拉下青峰的手，抬頭吻上他的唇。十指交纏緊握著。

「喂，笨神，不要哭啊！」

「才沒哭了！蠢峰。」

「欸火神──」

「幹嘛啦？」

「肚子好餓喔，煮飯給我吃。」

兩人肩並肩一起冬日夜晚的街上走著，屬於他們的故事，還有很長很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