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煙

第二章

又到了週六早上，不用趕著上課，火神悠閒地消化著幾乎佔滿整個桌面的早餐。

自從青峰不請自來地來蹭飯開始，像這樣獨自一個人坐在餐桌上吃飯的時間越來越少。

也許青峰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只是單純覺得方便，但對於總是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的火神來說，多了一個人分享生活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他並不討厭青峰堂而皇之地佔據了他個人的生活空間，有時候甚至忍不住認為這樣也滿好的，一直下去也沒什麼關係……。

沉眠中的青峰感受到耳邊依稀傳來吵雜的鈴聲，摸索著抓起床頭上的紅色小鳥鬧鐘，按了幾下它的鳥嘴，聲音依然沒有停下來。

「……不是鬧鐘嗎？」大腦緩慢開機中，青峰費力地拉開他上下眼皮的距離，模糊地看到手上那隻有著紅色羽毛、圓滾滾的眼睛，和粗得像用麥克筆一筆完成眉毛的小鳥。

但他手上這隻和市面上所販售的有些微妙的不同：在又濃又粗的眉毛上方，還有一道像用奇異筆塗上去的，小小的分岔。

其實他並沒有玩過這款遊戲，這隻小鳥卻很有存在感地滿佈青峰間各個的角落，當然，都是有加上分岔眉的版本。

記得一開始之所以會注意到，它們和某個笨蛋之間的奇妙相似感，只是因為是桃井抽中了不想要，隨手接收的，想不到現在已經成為瘋狂收集者之一。

踏著遲緩的步伐，在凌亂的房間中找到響個沒完的手機。

「喂？」

「喂，青峰快起來了。今天和黑子、黃瀨約了一起打街籃的。快點整理好過來！球場見。」話筒另一端的人就像早已料準青峰的一舉一動，迅速交代了重點後，便逕自掛斷了電話。

走進球場，三人一狗正聚在休息區，黃瀨把玩著籃球，一邊和黑子說著話，穿著誠凜十六號球衣的二號，乖巧地坐在黑子旁邊搖著尾巴。

二號的另一邊，坐著稍微離得有點遠的火神，游移不定地緩緩伸出手，大概是想摸摸二號。

二號察覺到動靜，扭頭瞥了火神一眼。

「哇啊──想摸一下而已！別、別咬我──」被突然回頭的二號嚇到，抱著頭一下子蹦了三步遠，恰好擋住了青峰的去路。

二號歪著頭看著火神，吠了幾聲，似乎相當不解火神的行徑。

「你在幹嘛？練習三級跳遠嗎？挺厲害的嘛。」

「才不是！」火神反駁道。

順著二號的視線方向看過去，正好看見了火神後面的青峰：「青峰君午安。」

「小青峰好慢喔，等不及了說。」黃瀨說。

略微汗濕的頭髮，可以看出他們已經先打過幾局了。

「好，既然青峰到了，再來打幾場吧！」一想到可以打球，火神馬上忘記了剛才的恐懼。

很快地，金黃色的太陽又將沉入地平線，打了一整天的籃球，還是意猶未盡，對於真正喜歡的東西大概就是這樣吧？某種意義上的貪得無厭，再多也無法饜足。

在通往火神家的路上，青峰和火神並肩走著，火神手上多了一瓶玻璃瓶裝的飲料，透明的玻璃瓶內，裝著淺金色的液體，隨著腳步搖曳著，在夕陽的折射下耀眼得虛幻。

『對了，差點忘了。小火神，這個給你。』道別的時候，黃瀨叫住了火神，並塞給他一樣冰涼沉重的物體：『工作上的前輩從國外帶回來的，味道很棒喔，可是──』剩下幾個字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了。

原本在另一邊收拾物品的青峰，突然跑過來，從背後伸手攬住火神的脖子，催促道：『火神，在磨蹭什麼啊？快走吧！』

低頭看著反射著光芒的玻璃瓶，回想起稍早時的情景，那時候黃瀨究竟想說什麼？雖然感到些許在意，但玻璃冰涼的溫度，滲進溫熱的手中，奇妙地撫平內心的焦躁。

＊＊＊

「……我、我們繞另一邊走。」眼看就再過一個路口就要到家了，火神卻突然停下腳步，拉住青峰的衣角。

「啊？這不是快到了嗎？」青峰被扯得有點踉蹌，滿肚子莫名奇妙。

「有……狗……。」簡單的兩個字，卻是以大量氣音組成的，需要相當費神才能夠聽得清楚。

仔細一看，前方確實有條大型犬，狀似大爺地橫趴在路中間，正抬頭遠遠地警戒著他們兩人，好像這條路是牠的地盤一樣。

「不就是隻狗……。」青峰漫不經心地說著，轉頭瞪視那隻擋住了去路的狗，牠亦毫不示弱回瞪著，迎上了前方不友善的視線，一人一狗隔空交火。「喂，好狗不擋路，快滾！」

注意到那條狗俯低身體，露出尖牙憤怒地低聲吼叫著，似乎隨時都會撲上來攻擊的樣子，火神連忙抓著青峰往反方向跑。

「白痴，別再瞪了！難道你想跟狗互咬嗎？」

「別拉我啊。」儘管這麼說，還是跟著對方邁開腳步狂奔著。

「糟了，追上來了！」

原本晚霞滿天的天空漸漸變暗起來，卻不單純是因為天色變暗的緣故，烏雲在天上聚集著。

不知道是動物的狩獵本能，還是青峰徹底激怒了那隻狗，他們一直在火神家附近的巷子裡，拼命地奔跑著，追趕了近百圈，牠卻完全沒有要放棄追逐的意思。

「……不能回、回你家躲一下嗎？」青峰喘著氣問道。

「我、我也想，但開門來不及，會被追上的……。」一樣上氣不接下氣的火神回答。

就在被追趕得筋疲力盡的時候，無預警下起一場傾盆大雨。

一下子就被淋得完全溼透的兩人，在腿軟的狀況下，手腳並用才終於進到屋子裡。

「原來是隔壁養的狗嗎……。」青峰渾身滴著水關上門。想起隔壁屋主一打開門，那條狗馬上忘記要追趕他們，興奮地蹦回家的情景，突然覺得剛才的恐慌與疲憊毫無意義……。「你知道嗎？」

提出的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回應，整個房子格外地靜默。青峰這才注意到，火神從剛剛開始，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回過頭看見那個跟自己一樣淋得溼答答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地上，看著牆壁不發一語。

全身的肌肉繃緊著，握著玻璃瓶的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蒼白，皺起的眉頭，像正對抗著什麼一般。

「喂，火神？」搭上他的肩膀，觸手的溫度異常的冰涼。「怎麼了？」

對方依舊沒有反應，準確地說，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似乎陷入了另一個世界中。

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不曾見過這種狀態的火神，他不明白原因，也不知道到底怎麼辦才好，但也不能放任火神穿著溼著衣服，坐在玄關冷吹風。

他努力地搜括著回憶，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小心地靠近二號的火神、回家時在巷口猶豫的火神、拉著他跑得飛快的火神……。

『最近火神君好像比較不怕二號了，……小時候被大狗攻擊過的樣子。』印象中黑子曾這麼說過。

黑暗中，年幼的身影拚了命地向前奔跑著，耳邊迴盪著自己的喘息聲，竭力地往前張望，卻依然只有黑暗和恐懼，佔據了整個空間。

身後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想逃，卻沒有力氣再跨出任何一步了。

小小的孩子無力地癱坐在地，用力閉起眼睛，等待預料中的疼痛降臨。

好一陣子過去，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但原本冰冷的四肢，卻漸漸溫暖起來。

光亮一點一點穿過四周的黑暗，慢慢看清眼前熟悉的原木紋路走廊地板，意識到他正坐在自家的玄關。

「沒事了……。」燙貼的溫度透過潮濕的衣服傳來，溫熱的手臂環繞著他，一邊輕拍著他後背，一邊輕聲哄著，像安撫做惡夢的孩子一樣。

簡單的動作，讓人感到無比的安心。

第三章

是夜，窗外路燈的光線穿過窗簾，膚色一黑一白的兩個少年，緊挨著擠在同一張床上熟睡著。

青峰不知道夢見什麼，咕噥幾句之後，猛然伸手揍上火神的臉，睡相很安分的火神稍微掙扎了一下，很快又睡過去了。

半夜好夢正酣的時刻，火神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而從睡夢中驚醒。一醒來就看到青峰大輝頭下腳上，整個人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在床尾趴睡著，腿毫不客氣地壓在他胸口上。

難怪會覺得喘不過氣，這傢伙睡癖也太糟糕了吧，火神心想，要不是今天下午突降暴雨，把早上拿出去曬的青峰那床被子淋濕了，就不用跟青峰擠這張床了。

追根究底還是鄰居那隻狗的錯，每次都放任牠四處亂跑，害他每次回家都要在巷口小心翼翼地張望半天……。

將青峰徹底錯位的睡姿挪回該躺的位置後，一下子還沒辦法入睡的火神，躺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床上，望著天花板培養睡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小時候那個可怕的回憶了，人高馬大卻被嚇得無法動彈的樣子，一定很丟臉。

但意外地青峰並沒有嘲笑他，還溫和地撫慰了他。

一直小心掩藏著，害怕被別人看見的脆弱模樣，被柔軟細心地包容接納著，讓整個心底都溫熱起來，一直以來萬事獨立的他，這時候突然忍不住眼眶發熱。

這是他平日不曾察覺到的，青峰大輝出乎意料地心思細膩到近乎體貼的另一面。他想著，又重新沉入了夢鄉。

翌日，青峰一早就吵著晚餐想吃煎牛排，於是火神午後出門去採購食材。回到家，卻沒見青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或打電動。

「奇怪了，他有說要出去？」把東西放好後，四處繞了一下，依然不見人影。

也許在洗澡，火神忽然這樣想道，轉身往浴室的方向移動，果然有流水聲從浴室傳出來。

「呃啊啊啊──」一沒留神踩到地板上溼滑冰冷的不明物體，火神滑了一跤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狠狠撞上浴室門的時候，青峰突然從裡面打開門，兩人不偏不倚撞個正著。

湊巧趕上當火神的人肉墊子，青峰受迎面而來的撞擊力影響，一屁股跌坐在浴室地板上。

「很痛欸，別在自己家亂跑還摔倒啊。」青峰本想趁機調侃一下火神急著投懷送抱，卻意識到臀部失去毛巾包裹，直接與磁磚接觸，異常的清涼。想必是圍在腰間的毛巾掉了，他只好閉上嘴，尷尬地說：「……沒事就快起來。」

低頭看著火神從他身上動作緩慢地抬起頭來，乍然瞥見火神頭上深藍色的布料，青峰一下子感到大事不妙。

「……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掉在路上害我摔倒？」火神想揉揉撞痛的頭，卻恰好摸到頭上的東西，疑惑地將它一把抓下來觀察了兩秒。

……這是……內褲，青峰的內褲……。

察覺火神的臉色由白變紅，最後變得鐵青，意會到發生什麼事的青峰，火速思考著應該先找回毛巾，還是不顧一切先逃命再說。

「青、峰、大、輝！站住！」火神從沒想過有天會在家裡手抓著一條內褲，追著一個裸男跑。「為什麼把內褲脫在走道上，還是溼的，你這個變態！」

「白癡才停下來。」青峰壞笑著對後頭追趕的人扮鬼臉，像個惡作劇的頑皮孩子一樣。「追得上隨便你！」

被惹火的火神一怒之下，扔出手上的內褲，正中青峰光裸的屁股。「絕對追上給你看，走著瞧！」

＊＊＊

兩個小時過後，青峰頭上頂著被修理過腫起的包，乖乖地坐在飯廳的椅子上，注視著火神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煎牛肉的香味瀰漫在整個空間裡，火神熟練地翻轉牛肉，間或到一旁切菜備料，專注投入的樣子，和他平常給人的感覺很不同。

每當這種時刻，青峰心情總會特別好，也許是感到被用心關照著。桃井和黑子雖也處處照顧著他，卻沒有帶給他同樣的想法。

本能地想和火神待在一起，想獨佔他所有的時光，打籃球也好，做別的事也罷。最近青峰已經不只一次這樣想過，甚至希望能更早認識這個人，小時候的火神，會是什麼模樣，說不定很可愛……。

「來幫忙拿一下餐具。」火神的聲音將青峰飄遠的思緒拉回現實中。

吃得有點撐的青峰，像觀賞小動物吃飯一樣看著火神把大量的食物裝進肚子裡。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沒吃飽嗎？」火神停下了動作，不太自在地說。

「沒啦，你吃就好。」

青峰起身想找找冰箱有沒有飲料可以喝，正好瞥見了黃瀨前幾天送的玻璃瓶裝飲料，想著飯後兩人邊看電視邊喝也不錯。

凝視著金黃的液體汩汩流出瓶口，落進眼前的杯子裡，蘋果濃郁香醇的氣味也跟著飄散在空氣中。

「好香喔，這是蘋果汽水？」火神仔細端詳著杯中的液體，澄黃的顏色，在燈光下顯得非常美麗，輕呷一口，和想像中汽水的味道有點差異，但更加順口好喝。

青峰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上播放著的之前桐皇對誠凜的比賽DVD，整場比賽快結速時，手邊的杯子才終於見了底。想再倒一些來喝，拿起瓶子卻驚覺幾乎整瓶都空了。

不是吧，也喝太快了。青峰驚疑地看向火神。

火神迎上青峰的視線，打了幾個嗝，然後紅著臉開始呵呵傻笑。

「喂，沒事在笑什麼？」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青峰走近火神，想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火神異常開心地對著摸不著頭緒的青峰說：「……飲料很好喝喔。」接著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忽然跳起來道：「青峰，來1on1。」

「啊？」有沒有搞錯，現在都幾點了？

青峰還沒反應過來，火神就蹦下沙發，努力地思考著，最後衝進廚房裡抓了一顆南瓜出來。

「走，去1on1。」火神又重複了一次。

「現在很晚了，而且為什麼是拿南瓜？去拿球啊。」青峰錯愕地說。

「拿好了，出發！」火神似乎很堅持手中的這顆圓圓的橘色物體是籃球，拉著青峰就想往門口的方向走。

「喂你在這裡等我，不可以亂跑，不然就不跟你去1on1了。」注意到火神根本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他決定先去打通電話。

當青峰結束和黃瀨的通話，再回到客廳時，一下子沒見著火神，正急得團團轉時，發現火神側躺在沙發旁的地毯上，抱著南瓜蜷曲成一團。

「醉鬼，別賴在地上，快起來。」

已經在剛才的電話裡和黃瀨確認過瓶子裡確實是某種高濃度酒精飲品，也就是說，這傢伙正處於爛醉狀態。

縱然火大黃瀨亂拿東西送人，但眼下還是得先把這人安頓好，之後再找黃瀨算帳。

「……等大輝……打球。」火神吃力地睜開快閉上的眼睛，緊緊抱著懷裡的南瓜。

「球明天再打，先去睡覺。」青峰拉起火神的一條手臂繞過自己的肩膀，支撐他站好，並開始走向臥室。

途中火神吵著想打球，掙開他好幾次；拿走他的南瓜時，還蹲在牆邊生悶氣。兩人體型差不多，光扶著他就很費勁，哄了半天終於讓他乖乖在床上躺好。

望著手裡抓著南瓜，慢慢闔上眼睛的火神，青峰擦了擦頭上的汗，鬆了一口氣，第一次見識到喝醉的傢伙有多麼難纏。